正說話間，只聽廊下有人嬌嗲嗲道：“姐姐來了也不使人通傳一聲，妹妹迎接來遲了，當面請罪！”一揚手中石榴紅色絹子，伏身下拜。

傾城閃目一瞧，正是胡庶妃迎接出來了，趕緊過來，深深下拜，道：“有勞庶妃照顧侍香、伴芳兩個丫頭，我真是感激不盡！”

唬得胡金蟾張大了嘴巴，驚詫道：“姐姐快點起來，折煞妹妹了！”

說著，親自為傾城掀起粉紅色薄紗簾，恭恭敬敬地將傾城讓進屋裏來。

進了西暖閣，胡庶妃緊守著規矩，定要傾城上座，傾城拗不過，只得在那貴妃塌上坐了，胡庶妃又親自奉了杯西湖龍井茶來，“請姐姐用茶。”

傾城接了，道：“有勞妹妹了，妹妹快坐下。”

胡庶妃方在下首坐了。

傾城喝了口茶，覺察到她這裏的茶泡得濃了些，一如她的人，濃墨重彩的，十分熱烈。因想著自己如今的身份，不便久留，便欲開門見山道：“我如今落魄，難得妹妹不嫌棄，還這般恭敬，倒讓我十分不好意思了。”

傾城略頓了頓，本想直接說了正題，可胡庶妃嘴快，連忙殷勤道：“喲，姐姐，瞧您說的，好像自個兒多慘了似的，誰不知道王爺對您跟對眼珠子似的，這夫妻倆使性子鬥氣還不是常有的事？這越是責罰，才越是在意吶，等過一陣子，王爺回心轉意了，保準對王妃呀比先時還要好上幾分吶！”

聽她這樣一說，傾城心上也寬慰幾分，道：“多謝妹妹寬心。”

胡庶妃道：“所以妹妹可不是那起子沒眼色的，可不敢對王妃失了規矩！”

傾城微微一笑道：“妹妹最是聰慧不過的，姐姐若重歸鳳位，定然記得這份情意。”然後略微正色道：“聽春蘭回去說，妹妹要我親自來討那芍藥施肥的法子，如今我來了，妹妹可否相告？”

胡庶妃道：“妹妹自然會如實相告。其實妹妹要姐姐親自前來，也並非全為這方子。妹妹知道姐姐如今鳳凰落帔，被貶去了花房，一則姐姐心中恐有憂傷，再則那起子沒眼色的，保不準會犯上，欺辱了姐姐，妹妹請姐姐前來，就是想守著規矩恭敬一番，一則讓姐姐寬心，再則也是做給那起子沒眼色的看，萬不可辱沒了姐姐。”

傾城聞聽，覺得有一股泉水湧上心頭，暖洋洋的，勝似三春陽光。

“妹妹，勞你如此費心，姐姐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的好。“傾城感恩道。

胡庶妃忙道：“姐姐不必如此說，只要請姐姐歸位後，對妹妹多加照拂也就是了，作為庶妃，這一身一體都是王爺、王妃的，左不過要在王妃麾下討生活的。妹妹這樣做，雖是在幫王妃，實則也是在幫自己。”

傾城聽了愈加寬慰，道：“借妹妹吉言，希望我早日覆位。只是時候不早了，王爺還在花房等人服侍，妹妹可否將方子告知？”

胡庶妃那雙美麗的金魚眼一眨，胸有成竹道：“這有何難，只需在每個花盆裏埋進幾顆鵪鶉蛋，刺破蛋皮，便可充做芍藥的花肥了，保準能讓花朵兒開得又大又美，比之糞肥，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。”

傾城聽了，很是高興，告辭道：“萬分感謝妹妹，我得把這消息帶到前頭去，改日再來看妹妹！”

說著，站起身來。

胡庶妃趕忙也站起來，伏身禮罷，又親手掀開簾子，直將傾城送至院門處，方跪倒送別。侍香、伴芳兩個也跪在後面陪著。活脫脫的一幅三美跪門圖了。

傾城回頭看著這情景，心中暗忖道：素日我常聽母親教誨道，你生在官家，自幼嬌生慣養的，有著大家小姐的溫良性子，卻不知這世上有人心險惡一說，明裏的刀槍好躲，那暗處的冷箭才是不勝防的，請你務必小心了才是。如今看來，我落魄至此，除了夏雨雪外，花房裏的何姑姑，春夏秋冬四個姑娘，侍香、伴芳還有這胡金蟾，無一不是雪中送炭，讓我倍感溫馨的，倒是母親的話兒，有些偏激了，這也是她愛女心切，擔憂太過的緣故。

胡庶妃一直在院門旁跪著，直到轉角後看不見為止。

傾城回到廡房，將討來的法子說了，何姑姑和兩個丫環都讚嘆道：“鵪鶉蛋最是有營養的，一定不比糞肥差，真是個好法子。”

“那我這就去告訴了夏雨雪。”

傾城說著，剛要走，只見夏竹走來，她今天穿了金鑲玉色短衫，配著一條青蔥色曳地長裙，腰間系著油綠色宮絳，襯得頎長身形越發像一根夏日裏迎風而生的翠竹，那細細長長的臉兒上略帶急切，進來道：“王妃，王爺因半日尋不見您，差奴婢還找您了，若是您再不回去服侍，大概要怪您憊懶了的。”

何姑姑笑道：“這哪裏是怪王妃憊懶，分明就是‘一日不見，如隔三秋’嘛。”

幾個丫環聽了，也幡然醒悟，抿嘴甜笑道：“奴婢們嫩芽子似的，不解風情，還急得什麽似的，哪像何姑姑這樣的過來人，最是明白的。”

傾城心中雖是甜了一下，可尚有保留，暗忖道：如今這王爺，可不像前世那般，怎麽著都好，誰知他心裏打著什麽主意。

於是先跟著丫環們回到花房中來。

王爺還在幾前看書。見她來了，頭也不擡地問道：“做奴才也得有個奴才的樣子，成日家的東游西逛的，連個人影兒都尋不見，可是該罰？”

面上不帶一絲表情。

傾城柔聲回道：“王爺不知，是何姑姑讓妾身去商討一個給花施肥的方子，妾身分身無術，倒怠慢了王爺，請王爺恕罪。”

“你一個新來的，懂什麽施肥不施肥的，只管叫丫頭們去商量罷了。”

“妾身知道，可夏側妃是非要向妾身討這個方子不可的。”

王爺聽了，停止了翻書頁的手，星眸流轉，自語道：“夏側妃……”

傾城道：“是啊，夏側妃一向跋扈，妾身現在也不得不仰她鼻息。”

王爺繼續翻了一頁書，目光落在上面，不甚專註，口中的字句卻清晰地吐出來：“你如今已是花奴，供她差遣也是分內之事，只是你正妃封號未去，任何人都得守著分寸，誰要是敢逾越，即可來回本王。”

斬釘截鐵，一點都不容動搖。

從那深潭最底層，傾城覺得有一汪清泉漫上來，帶著雋永的暖意，頃刻間泡溫了自己的整顆心。

就知道他是關懷自己的，在她真正有危險之時，最愛她、最能保護她的那個人，一定是他。這跟前世沒什麽兩樣。

傾城的一雙如秋水般的大眼泛著盈盈淚光，是欣慰，是喜悅，是傾慕，是愛戀。她也只看他，真想一頭紮進他如玉而又寬綿的懷裏，傾訴這滿腹的委屈和衷腸。

可惜，竟是不能的。

也許，前世她戴著面具，他也有這可望而不可及的苦楚吧。

今生就換了她來感受這份苦楚。

也許她還是幸運的，因為知道他心裏有她。

她就那樣看著他，癡癡呆呆。

這一世，輪到她來當呆雁。

他貌似沒看見，只是那看著書頁的眼神已有些閃爍。

其實那個人的心裏，不停地在罵自己：“真沒出息！這就要投降了嗎？如果真的不能自控，豈不就前功盡棄了？別忘了前世血淋淋的教訓，再是愛她，也不能一味寬縱了的。”

傾城感覺到了來自他那裏的磁石般的強大吸引力，可惜，竟然連前進一步都是不能夠的。

幾名丫環、近侍也感覺到了氣氛的莫名，覺得呆在這裏十分礙眼，可王爺不吩咐，也不敢都撤出來。只得秉氣斂容，努力使自己成為花房裏的一件擺設。

王爺終於開口了，道：“冬梅，你已撲了半日的扇子，定是腕子軟了，一點力道都沒了，換王妃來吧。”

“是。”冬梅乘機退下。

傾城接過長柄扇子來，心中一暖，真真是天遂人願，可以近到他身邊來。當即興奮地一下一下撲著扇子，因為情緒的激動，玉手微微發抖。

王爺道：“這長柄扇子，想是有點沈了，你做不慣這些下人的活計，換這把短柄折扇吧。”說著，將那把她繪了百蝶百花圖的折扇遞給她。

傾城換了這把輕盈折扇，頓覺得身子也跟著一輕，雙臂綿軟無力，扇子也越撲越慢了。

她離他居然這樣的近，近到可以聽到他呼吸的聲音了，他身上龍涎香的氣息，甘甜渾厚，飄進瓊鼻之中。

不知道什麽時候，幾個近侍、丫環溜得不見蹤影，偌大花房裏只剩下花王、花後兩個人。

“你這扇子，怎麽越撲越沒力氣，難道要本王來教你不成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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